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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春好語對門來
 
──給無論識與不識的人祝福,是一年大計,這是春聯的風度
 
張貼在門口的春聯,表現了主人的期許、祝願,或許還包括了為人處事的風範。觸目都是吉祥語,也往往帶給過路者一瞥而笑納的溫暖。春聯之於我,是年度大事。
 
大約從十四、五年前起,每歲一入陽曆十二月,我就要開始準備買紙、擬句、書字,在舊曆年前,將為數大約三四百副的春聯寫好,捲成小紙捲子,日夕隨身攜帶幾捲,隨手贈送。
 
一般說來,除了「向陽門第春常在/積善人家慶有餘」和「爆竹一聲除舊歲/桃符萬戶接新年」之外,我幾乎不用陳句,大都另鑄新詞,為的是讓這短短的兩個七字句能夠體貼張掛者的處境和情懷。比方說,今年我為開館子的朋友寫的是「珍饌連筵邀客賞/春風萬里送廚香」;為開酒莊的朋友寫的是「新醅聊解劉伶醉/陳釀常隨李白詩」;為一個將要長時間離開台灣的朋友寫的是「聖代即今多雨露/好春如此滿江山」。
 
「聖代即今多雨露,暫時分手莫躊躇」是盛唐詩人高適的名句,原本不作對仗,也不適用於春節應景。到了清代,著名的大學士宰相劉墉為任何人書寫聯語,都用「聖代即今多雨露」作上聯,這當然是出於稱頌天子的用心,卻也足見這句話還是人人都能接受的祝福,直白了說,就是「今年風調雨順、萬事如意吧!」我也發覺這句話很好應用,對於前述去國不歸的朋友可以用得上,對於宅在家裡讀古書的朋友一樣適用:「聖代即今多雨露/清懷如此止詩書」。給想要遷入高樓層新居的朋友則是:「聖代即今多雨露/高瞻何處不風流」。給滿懷政治牢騷的朋友也未必不能用:「聖代即今多雨露/孤心到處任煙雲」。
 
「春城無處不飛花」為中唐時代的詩人韓竑的名句,原本也不是春聯用語可是為之打造一個能夠表現個性的上聯,總比「生意興隆通四海/財源廣茂達三江」之類傖俗語來得有風趣。有位慈心滿溢、佛緣深長的朋友,就拿走了一副「福報有緣常證果/春城無處不飛花」。放棄高科技專職,回家鄉務農的朋友取去的是這一副「好雨得時能潤土/春城無處不飛花」。碰上了不斷擴充事業體,還在春節期間過生日的長輩,則「海屋添籌多樹業/春城無處不飛花」也是洽切的祝福。
 
一九七一年我剛進高中,歲末時分,父親遞給我一張紙條,上寫兩行:「水流任急境常靜/花落雖頻意自閒」,中間橫書四字:「車馬無喧」。接著他說:「這是曾國藩的句子,你給寫了貼上罷。」一直到他從公務崗位上退休,我們那棟樓年年是這副春聯。
 
直到我自立門戶,年年會依據當時心境,調理文辭。有一年出版《認得幾個字》,當時的春聯就是「流金歲月迎春暖/琢玉功夫逐字明」,還有一年冬天細讀《易經》,很自然地寫下了這樣一副春聯:「酒祝青春恢大有/花開錦繡伴家人」。「大有」、「家人」原本不能作對,然而由於都是易卦的卦名,對起來也就順理成章。
 
這幾年,我對當局之無能實在憤懣太深,幾乎不假思索而寫:「獨有文章留北斗/愧無諫表對東風」。上聯不無自誇之意,下聯用語,則不只是令「東風」與「北斗」作對仗,「東風」實際典出於「馬耳東風」。至於馬耳是誰的耳朵?就不言可喻了。
 
新年總不能免俗,該有新希望,我每年不改其志,眾多希望裡一定有這麼一項:但願國人張掛春聯時都能把上聯、下聯分清楚,不要掛錯。而這卑微的希望從來沒有達成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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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大春

张大春

190篇文章 7年前更新

当代最优秀的华语小说家,1957年生,山东济南人。好故事、会说书、擅书法、爱赋诗。台湾辅仁大学中国文学硕士,曾任教于辅仁大学、文化大学。现任辅大中文系讲师、News98 电台主持人。曾获联合报小说奖、时报文学奖、吴三连文艺奖等。著有《鸡翎图》、《公寓导游》、《四喜忧国》、《大说谎家》、《张大春的文学意见》、《欢喜贼》、《化身博士》、《异言不合》、《少年大头春的生活周记》、《我妹妹》、《没人写信给上校》、《撒谎的信徒》、《野孩子》、《寻人启事》、《小说稗类》(卷一)(卷二)、《城邦暴力团》(1~4)、《聆听父亲》、《认得几个字》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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