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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寫一部新書──《大唐李白》,這是今天早上(也就是剛才)寫的一個片段,沒頭沒尾,也可以說沒頭沒腦;但是我覺得在一部歷史小說裡,不能沒有這種細節,貼來給諸君───────算一算。要先說明的是,唐人用的書有不裝訂者,多以一束紙盛於箱篋之中,攜行則加束帶以縛之。見杜牧詩〈冬至日寄小姪阿宜詩〉:「願爾一祝後,讀書日日忙。一日讀十紙,一月讀一箱。朝廷用文治,大開官職場。願爾出門去,取官如驅羊。」

那是一個常見的竹篋,尺許長寬,不消說,裡頭是一部書。李白迫不及待地將篋蓋掀開,發覺這部書是以品色不一、尺寸亦不盡相同的糙紙堆疊而成。

趙蕤道:「當面一策,汝試論之。」

李白捧起表面上的一張,逐字逐句讀了下去:

「今有官本錢八百八十貫文,每貫月別收息六十,計息五十二貫八百文。內六百文充公廨食料。餘五十二貫二百文逐官高卑共分之。太守十分,別駕七分──」

讀到這一句上,李白停了下來,抬頭問:「這是?」

趙蕤看他一眼,沒吭聲,繼續低頭抄他的書。

「這是──策?」李白抖了抖那張幾乎要破損的書紙。

「是策,算測。」趙蕤微微一笑,接著道:「讀下去。」

「別駕七分,司馬五分,錄事參軍二人各三分,司法參軍二人各三分,司戶參軍三分,參軍二人各二分,問各月俸錢幾何?」

這是一道再明白不過的算學。李白完全沒有想到:當初他父親苦心孤詣讓他來求神仙指教,開門第一策,居然是學這個?

「這不是文章。」李白將手上那張紙擱在一旁,低頭看篋中的第二張紙,依然是算策:「今有官本錢九百六十貫文,為母孳息,所得內八百文充公廨食料,太守月領十分,得十六貫五百文,餘僚所持分同前策,唯公廨少錄事參軍、司馬參軍各一人,問月息若干?」

「神仙,」李白搖著頭,道:「錙銖之計,壯夫不為。出門取官,焉得習此?」

「算學所用之文,乃是『天語』。」趙蕤道:「汝操習人語也有十多年了,何不試學天語?」

李白仍舊猶豫著,將那紙重拾起來,又放回去,復拾起來,如此三數過,忽道:「文章經術,原本就是人事,與天何干?」

「一公廨並太守至參軍不過十人,官本錢孳息卻分成四十一分,太守得四十一分之十,參軍卻只得四十一分之二,這是甚麼道理?」

「官職有高下,身分有尊卑,執掌有輕重,此朝廷律例。」

「朝廷以孰為主?」

「皇帝。」

「皇帝不是天子嗎?汝不習天語,安得見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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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大春

张大春

190篇文章 7年前更新

当代最优秀的华语小说家,1957年生,山东济南人。好故事、会说书、擅书法、爱赋诗。台湾辅仁大学中国文学硕士,曾任教于辅仁大学、文化大学。现任辅大中文系讲师、News98 电台主持人。曾获联合报小说奖、时报文学奖、吴三连文艺奖等。著有《鸡翎图》、《公寓导游》、《四喜忧国》、《大说谎家》、《张大春的文学意见》、《欢喜贼》、《化身博士》、《异言不合》、《少年大头春的生活周记》、《我妹妹》、《没人写信给上校》、《撒谎的信徒》、《野孩子》、《寻人启事》、《小说稗类》(卷一)(卷二)、《城邦暴力团》(1~4)、《聆听父亲》、《认得几个字》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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