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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篇整整一年以前寫的舊文,由於近日又有此類邀約,遂重貼一次,奉呈盛情之相邀者~~~~
 
從今告別文學獎評審
 
我在應該出席一次小說獎評審會議的當天早上寫下了這篇文字,這應該是一本懺悔錄一般的書的發端。為甚麼要懺悔呢?因為自覺犯了錯誤。犯了甚麼錯誤呢?犯了社會參與太久、結習過深,而成為某種結構堅強之一部分卻沒有自知之明的錯誤。
 
我是這麼寫的:
 
即使不計算初審、複審的資歷,我從二十九歲那年開始擔任文學獎(尤其是各個短、中、長篇小說獎)決審迄今,已經整整四分之一個世紀。偶而想起二十五年來在評審過程中所曾讀到的佳作,以及經由作品和機緣而認識了許多作者,年輩不一定比我要晚,因之而把臂論交的也有一些。不管是以人論、以文論,文學獎似乎曾經是我的生活裡面不可或缺的一部份。但是今天我要澈底地向它告別。因為不如此,似乎對不起它。
 
數不清已經連續多少年了,我總在決審會場上與共事的評審們商量三件事,其一是在第一輪投票中湊不出可以「出線」的作品篇數。其二是期望能夠以從缺的方式顯現一個獎項所應該具備的甄別標準。其三是調整獎項、獎額的名目以符合參賽作品的實際品質。
 
這些商量,大部分都不能見諸公開記錄,因為沒有一位評審願意對明顯是初出茅廬的寫手過於苛求,也沒有一位評審在衡文失望之餘,還忍心讓出錢出力勉強維持著文學獎門面的單位受到不必要的質疑和責難。然而事實是:文學獎越來越能鼓勵的是同質性極高而個性與創造性極低的作品。
 
看著一篇一篇語感滯澀、構思平庸、主題淺陋而情感造作的故事,我當然不能說這是年輕作者的感性或組織力出了甚麼問題,也沒有證據可以牽拖、推諉給各級語文教育單位。儘管,世故的評家也許一眼可以窺見這些習作好像都有明顯的臨摹目標,但是也不好硬把臨摹之窳劣歸咎於被臨摹者之誤導。那麼,我也只能說:幹了二十五年的評審的我,一定在某種程度上、或多或少地舉薦失職;而且,一而再、再而三、再三再四以迄於二十五年,幾乎從不間斷地擔任各文學評獎之決審,各單位對我信用不疑倒也罷了,我自己怎麼能再忝顏無恥、一些兒自覺沒有地繼續幹下去呢?
 
一代有一代之文學,一代文學有一代文學的典範和標準,當一個社會不再出現二十九歲、甚至更年輕的小說獎決審委員,就是一件不對勁的事。不對勁的事搞久了、搞慣了,而大家還安之若素,那就變成不對的事了。不對的事持續發生四分之一世紀,就實在應該予以糾正了。
 
我沒有資格糾正任何除了我自己以外的事物──哪怕是我越看越覺得爛的作品──因為這一「覺得爛」,也許正是我該急流勇退的徵兆或跡證。自即日起,我也不會再擔任任何一種名目的文學獎評審,希望這個於我個人來說似乎是消極的作為,能夠空出一步田地來讓有為者積極耕耘、栽培和育種。
 
文學獎本來就是這樣一個活化的機制,我要為我自覺「堪用有為」而致事太遲,向我們這個小小的創作圈子一鞠躬,說聲:「對不起!我走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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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大春

张大春

190篇文章 7年前更新

当代最优秀的华语小说家,1957年生,山东济南人。好故事、会说书、擅书法、爱赋诗。台湾辅仁大学中国文学硕士,曾任教于辅仁大学、文化大学。现任辅大中文系讲师、News98 电台主持人。曾获联合报小说奖、时报文学奖、吴三连文艺奖等。著有《鸡翎图》、《公寓导游》、《四喜忧国》、《大说谎家》、《张大春的文学意见》、《欢喜贼》、《化身博士》、《异言不合》、《少年大头春的生活周记》、《我妹妹》、《没人写信给上校》、《撒谎的信徒》、《野孩子》、《寻人启事》、《小说稗类》(卷一)(卷二)、《城邦暴力团》(1~4)、《聆听父亲》、《认得几个字》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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