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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用賊不疑才是王道

 

政壇風雲詭譎,無時或已。古今許多身居高為的大人物,其治術常在時間的蹉磨之下,為一代一代的歷史煙塵掩埋,不易釐清真相。而一時一地之人,只能看見眼前的得失利害或成敗是非,不免囿於成見,而當面錯過了深刻理解的機會。一旦不能從史事中認清教訓,也就難以多方面地認知自己的處境。

 

這要從一個如今已經背負著極大污名的人物說起──施琅。儘管演義小說《施公案》成功地複製了一個包青天一樣控御草莽、掌握法庭的清官「十不全」施仕綸,而在現實的歷史舞台上,施仕綸的父親施琅卻是一個爭議性極高的角色,台灣人尤其慣以施琅為「台奸」的代稱,而徹底將之妖魔化──無論如何,破鄭成功、平台灣者,正是此人。堅持台灣獨立國格之人口耳污之、文字蔑之,即便是再過數十百代,也未必能持平地看待施琅這樣一個人。然而,作為一個軍事上的霸者,謀略上的奇士,除了受台灣人鄙薄,他還有甚麼地方值得認識呢?

 

根據繆小山《雲自在堪筆記》所記錄的一段對話可知,施琅確實是一個有能力在清初翻雲覆雨、甚至摧樑壞棟的人物。繆小山所抄錄的是康熙朝理學名臣李光地日記裡的一段「訪談」。李光地曾經問施琅:早在順治16年,鄭成功率水軍直溯揚子江,歷江陰、鎮江,攻打南京,但是一戰而敗。設若不這麼打,會不會有另一番結果?

 

施琅笑著說:「他不這麼打,請問該怎麼打?」李光地說:「如果鄭成功揮軍北上,或由江淮、或由山東,豈不動搖京師?」施琅的答覆是:「那就大壞了!鄭氏擅水戰、不擅陸戰,計其所有,不過一萬多人;以不習陸戰之萬人,敵本朝精於陸戰之數十萬人,恐怕一剎時就覆沒了。」李光地驚訝地追問:「那麼說,鄭成功該怎麼打呢?」

 

施琅從容不破地分析道:「他非但不應該圍攻南京,更不應該麾軍北上。如果能直取長江上游荊州、襄陽,以其聲威,揚帆直過,沿途絕無敢與之為敵者。那些閉城不出的,便置之不顧;若欲通款者,則給予書面封賞之契約。遇小船則燬之,遇大船則帶之。有來降的,便以我兵(按:指鄭氏之部隊)分配彼兵,散置我軍各將麾下。得了荊、襄之後,再招呼嶺南三藩(按:指吳三桂等),動搖江南,那麼,禍就真地闖大了!」李光地在記錄了這一段對話之後,感嘆地說:「施所見如此,真是梟雄。」

 

能夠審時度勢得如此透徹的一個梟雄,本有不可一世之野心,為甚麼會昧於「民族大義」,甘於「貳臣之節」,既不肯幫助鄭成功恢復明室,又不願意在明明可以旋乾轉坤之際自領一片江山呢?這和康熙的用人之術有關。

 

抗戰時期因通敵而遭槍決的民國文人黃秋岳倒是有一段分析,他認為當時康熙能夠駕馭施琅就是「始終不疑」四字,也是這四個字,保住了清朝爾後兩百餘年的國祚。

 

作為一個劃時代的明君,和一個背負著百載惡名的貳臣,康熙值得認識之處與施琅值得認識之處,都不是漂浮在史料表面上的那些明顯的善惡之徵,而是「始終不疑」四字的艱難與信守。為政者,都應該讀一讀黃秋岳的評議,他認為如果當局沒有信任所屬的能力,導致「群疑滿腹,眾謗漂山,使負責者須避席自明,或數易其位,則恐終底於敗矣。」

 

時至今日,若不能弄明白「用賊不疑,使成聖賢」的道理,大概永遠只能父子騎驢地治理一個不能治理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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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大春

张大春

190篇文章 7年前更新

当代最优秀的华语小说家,1957年生,山东济南人。好故事、会说书、擅书法、爱赋诗。台湾辅仁大学中国文学硕士,曾任教于辅仁大学、文化大学。现任辅大中文系讲师、News98 电台主持人。曾获联合报小说奖、时报文学奖、吴三连文艺奖等。著有《鸡翎图》、《公寓导游》、《四喜忧国》、《大说谎家》、《张大春的文学意见》、《欢喜贼》、《化身博士》、《异言不合》、《少年大头春的生活周记》、《我妹妹》、《没人写信给上校》、《撒谎的信徒》、《野孩子》、《寻人启事》、《小说稗类》(卷一)(卷二)、《城邦暴力团》(1~4)、《聆听父亲》、《认得几个字》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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