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不經新，何由而故[/pre]從衣服裡捫出個虱子來的事，在今天會嚇人一跳；可是在一千六百年前為什麼就能傳為美談了呢？這是一整個社會的時尚問題──時尚是甚麼？就是一旦遠離了它，你非但不會欣賞，甚至不能瞭解的一種東西。[/pre]在王猛去遊說桓溫的時候，士大夫有兩種極端的流行，一種是十分注重外在美，天生的容貌、後天的修飾，都得在公共場合誇示、炫耀。另外，恰恰與此相反，社會上也流行一種狂放、簡傲、率性而且刻意不講究服飾的風度。[/pre]像擲果潘安、看殺衛玠，以及說夏侯玄「朗朗如日月之入懷」，都是欣賞美男子的故事，此其一也。但是到了竹林七賢那兒，「魏晉風流」、「魏晉風度」正是完全相反的東西。他們喝醉了酒就脫衣服，吃了五石散就「行散」，總是跟尋常人的主流價值拗著來。這種有時不免失之於矯揉造作的態度，往往會出之以「同聲相應、同氣相求」的動機，一旦發現了行為舉止也不阿附於俗流的人，就會引為同道。[/pre]王猛能夠從身上摸出虱子來，也許正是風尚如此而做出來的一番姿態。因為喜歡穿舊衣服、或者是衣服穿舊了不洗、不漿，還跟另一個習慣有關，那就是嗑藥。前面說過：服食五石散之要「行散」，也稱「行藥」。因為吃了五石散之後，人的皮膚敏感而燥熱，一般都要快步疾行，力求發汗，才能感到通體暢快。就藥論藥，「五石散」跟今天的搖頭丸可以說是異曲同工的。[/pre]在這種時候，衣服當然要穿得薄、穿得鬆，最好是沒有漿洗過的舊衣服，穿來自然柔軟舒爽。另一方面，我們也不要忘了：新製的衣服或者是剛洗了上過漿的衣服，都跟正式的朝會、晉謁等儀式有關，恰恰也是講究風流的名士所不許甚至不齒的。穿著堅實漿硬的新衣裳，除了不好散熱、又經常會摩擦皮膚之外，也意味著這人是個風塵俗吏，沒有高潔脫略的氣骨。[/pre]不止桓溫看見了王猛身上的虱子不以為意，他的弟弟桓沖也是一個看似不講究到近乎矯情的人。《世說新語‧賢媛第十九》上就記載著：桓沖不喜歡穿著新衣服。有一次洗過了澡，他的妻子故意送了一套新的衣服給他穿，卻惹得桓沖大怒，急忙叫人拿走，去換舊衣服來。可是桓沖的妻子卻還是堅持派人拿新衣給他穿，並且傳話說：「衣不經新，何由而故？」桓沖聽了哈哈大笑，接受了妻子的意見。[/pre]是新衣服讓桓沖開心嗎？當然不是。我看桓沖是忽然發現他的妻子已經老得不聽使喚了，以衣喻之，還能說新不如故嗎？ [/p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