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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天熟柿栗,收拾不可遲

柿子不是好對付的水果,想吃它得先認識它;想認識柿子,最好先瞭解榠樝。榠樝讀作「明楂」,不論樹幹、枝葉、果實各部分,都酷似木瓜、但是榠樝要大得多,顏色也黃些。要分辨木瓜和榠樝得用明代李時珍在《本草綱目‧果部》裡的法子:果蒂間有重瓣的是木瓜,沒有重瓣的就是榠樝了──其實這是廢話,就算我們能分辨出榠樝和木瓜的差異,也沒甚麼大用處,因為市面上買不到榠樝。有一次我問果販:「賣不賣榠樝?就是很像木瓜、大一點、也黃一點的那種水果。」果販於是挑了一個大一點、也黃一點的木瓜給我。

買不著榠樝不打緊,據我看木瓜也抵事。木瓜是小喬木,個頭兒比榠樝樹矮得多,可是木瓜甜得多,對付起柿子來一樣有功效。這就得回頭說明一下:為什麼要對付柿子。

在水果之中,柿子是牡羊座,這可不祇是因為柿樹在四月間開花之故,柿子還有極其獨特的個性──有人說它的味道「倔」,就算熟透了,也還帶著些兒不情不願的澀勁兒、或者是韌性──這一點對喜歡柿子的食客不發生作用,就有偏愛不馴之氣的口味,是以普天之下的怨女曠夫不盡是牡羊座。

至於那些不能品嚐柿子原始風味的人也會想盡種種對付它那不馴之氣的法子。歐陽修《歸田錄‧卷二》裡就教我們:在百十顆生柿子裡放一個榠樝,過些日子,所有的柿子就「紅爛如泥」,可以吃了。

我先前是這麼說的:買不著榠樝不打緊,木瓜也抵事。這種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作法算是文明的,不論木瓜也好、榠樝也好,畢竟都是鮮果;薰之染之,相濡相習,還是君子行徑。然而坊間有不耐久候的果販,早早地將尚未透熟的柿子摘採了,用細白砂糖密覆重裹,強加浸漬,非要迫得它甜膩不可,這樣的蜜餞入口嗆呴、在手沾黏,傖俗至極。

唐代的段成式曾經在《酉陽雜俎》為柿樹撰文旌表其美,稱道它有七種不尋常的德行:「俗謂柿樹有七絕:一壽、二多陰、三無鳥巢、四無蟲、五霜葉可翫(玩)、六嘉實、七落葉肥大。」文人下筆好穿鑿,雖然無可厚非,卻總嫌強詞奪理。試想:一棵樹活得長、而不能嘉惠蟲鳥;生得葉蔭茂密、則樹下也很難生成如茵似蓆的草皮;其孤僻可知。至於霜葉如何玩?該是侘傺無聊之極的人才會想出來的把戲。落葉肥大則更平添一種老而不死的厭氣。看來柿樹若有一美,還在它的「嘉實」上──關於這一點,我不同段成式抬槓。

柿子,從開花到結實需歷時五個月,別有一種不與桃李爭春的雍容。在乾旱的酷暑中,我們吃水果的人宜乎加意想像:柿樹的花期早就過了,可是青綠色的果子仍然殷勤地醞釀著體內殘存的一點點水分,活下去,決計不會憂心它該以如何甜美的汁液取悅知味者。

所謂生、所謂澀,都有一種頑強且孤絕的青春況味。等到夏末秋初,驕陽殘曝,是柿子嶄露頭角的季節,韓愈〈送張道士〉詩形容得好:「霜天熟柿栗,收拾不可遲。」意在提醒食客趁早。即便如此,柿子到了極熟之時,它的青春期還沒過完,嗜食柿子的人展齒相迎,鼓舌而潤,還可以依稀吮咂得出少年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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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大春

张大春

190篇文章 7年前更新

当代最优秀的华语小说家,1957年生,山东济南人。好故事、会说书、擅书法、爱赋诗。台湾辅仁大学中国文学硕士,曾任教于辅仁大学、文化大学。现任辅大中文系讲师、News98 电台主持人。曾获联合报小说奖、时报文学奖、吴三连文艺奖等。著有《鸡翎图》、《公寓导游》、《四喜忧国》、《大说谎家》、《张大春的文学意见》、《欢喜贼》、《化身博士》、《异言不合》、《少年大头春的生活周记》、《我妹妹》、《没人写信给上校》、《撒谎的信徒》、《野孩子》、《寻人启事》、《小说稗类》(卷一)(卷二)、《城邦暴力团》(1~4)、《聆听父亲》、《认得几个字》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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