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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季节交会的那几天之外,将军已经无视于时间的存在了。他通常在半夜起床,走上阳台,向满园阒暗招摇的花木挥手微笑,以示答礼。到了黄昏时刻,他就举起望远镜,朝太平山一带扫视良久,推断土共或日本鬼子宿营的据点。如果清晨没有起雾和落雨的话,他总是穿戴整齐,从淡泊园南门沿小路上山,看看多年以后他的老部下们为他塑建的大理石纪念碑。

将军能够穿透时间,周游于过去与未来的事一直是个秘密。人们在将军活着的最后两年里始终无法了解他言行异常的原因,还以为他难耐退休的冷清寂寞,又经常沉湎于旧日的辉煌彪炳之中,以致神智不清了。于是有人怪罪将军的独子,认为他没有克尽孝职,害得老人家幽居日久,变得疯疯癫癫的。也有人热心筹划些同乡会、基金会之类的机构,敦请将军出任理监事或者顾问等等,免得他“闲慌了”。此外,为将军八十岁而出版过庆寿文集的人更再三请示他口述回忆录,好为大时代留下历史的见证。

在将军仍能开口说话的时候,他总是礼貌地向这些偶尔来表达关切的人士道谢,并且为儿子维扬辩解。早几年里他还知道自己会在访客面前撒些小谎——比方说虚报维扬回淡泊园来探视的次数或逗留的时日;可是日子一久,将军就真的弄不清:究竟维扬是“前天上午刚走”?还是“昨儿晚上才回来过”?渐渐地,他应答客人的话少了,他经常答得驴唇不对马嘴,原因是他开始当着所有人的面神游起来。有一次同乡会的人请他谈养生之道,他却让对方立正站好一刻钟。另一次事件发生在将军八十三岁的暖寿宴席上。他一口沥干了金杯中的余酒,虎地站起身子,冲七十二位贺客说道:“你们要是真心看得起我武镇东,就把山上那块碑给卸了!我可担不住那么些好辞儿!”客人面面相觑,不明白将军的意思,大家都怀疑自己听错了——山上哪里有什么碑?可是没有人敢拂逆将军什么,连忙称:“是。”将军反而恼了,他知道没有人会去拆那块碑,气得一屁股坐下去,骂了声:“妈个屄的!一群小人。”武维扬这时轻轻推身离座,弯弯曲曲绕过几张红布圆桌,抬手格开老管家前来阻拦的肩膀,在一片斗闹声中走出淡泊园。将军目送儿子的背影消失在廊外的那排龙柏之间,又听见老管家嗫嚅着说:“大少爷晚上有个演讲会,赶回台北去了。”当下便打了个酒嗝,向众人点头、微笑、浑若无事地挥挥手。然而没有人知道,将军已经打定主意:从此再也不开口讲话了。

第一个发现将军变成哑巴的是基金会聘来为将军撰写回忆录的传记作家石琦。她花了一整天的时间请将军“努力回想一下民国十五年十一月北伐军克复九江的情形”,可是将军径自在摇椅里前仰后合,丝毫不为所动。最后,石琦关掉录音机,轻拍着将军的手背,说:“那么您休息吧,我告辞了。”

其实将军一直没休息,他仍旧流利地运用他那贯穿时间的秘密能力,把石琦从九江带到南昌,在一所珐琅工厂的地下室里,会见了当地青帮的头目马志方。马某人当场透露了一个惊人的情报:共产党即将在上海发动一次群众暴动。将军回头看一眼瑟缩在珐琅器堆里的石琦,笑着说:“不要怕!有我在。”说着便昂昂下巴示意石琦注意会议桌前和马志方会谈的那个年轻、英挺的自己。“那年我还不满二十五。”将军随即拉起石琦的手,穿过四个月又二十天,抵达上海法租界外,看见两百多支削尖的竹竿挂着一颗颗血淋淋的人头。石琦惊叫着倒在他的臂弯里。将军摇醒她,扠腰环视着混战之后硝烟弥漫的街道,说:“暴民都正法了,不要怕。”然而石琦却瞪起一双又惊又疑的眼睛,对他凝视了半晌,才轻拍两下他的手背,说:“那么您休息吧,我告辞了。”将军看着那双浑圆的小腿和纤细的脚踝,听见高跟鞋踏在青石砖上发出喀喀的脆响,任由她消失于烟尘之中。接着他发现自己孤独地站在黄浦马路上,放声呐喊着:“今天是个大日子!”喊声混糅着极喜和极悲,极响亮也极静默,将军无法确知:今天究竟是他二十五还是八十三岁的生日?

将军也曾悄悄地造访过自己八十四岁的葬礼。

葬礼果然按照他的意思,在淡泊园举行。他的遗像还是七十二岁刚退役的时候照的那张,悬挂在大厅朝南的墙上。两旁四壁和大厅的横梁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挽联和匾额。(他摘下老花镜,看了一幅上联,就感觉有点头昏脑胀,上气不接下气,干脆作罢。)

他好容易从人堆里瞥见维扬,穿着一袭长布白衫,银丝框眼镜底下的一双眼睛略微带点浮肿,显然是哭过了。这使将军在错愕中不禁有些惊喜,便往里挤了挤,站到他身边去。维扬比他高半头,他得挺直腰杆、踮颤着脚尖才看清楚儿子的鬓角也泛白了。将军半是嗔怨、半是怜惜地扯扯维扬的袖口,说:“到我死了还不肯讨老婆,我做了什么孽?要你来罚我绝子绝孙!”维扬甩了甩袖子,没理他。

将军叹口气,吹跑了妇联会一个代表旗袍襟上的绢儿。然后他跟着满地乱滚的手绢儿步出大厅,躲开朗诵祭文的怪腔怪调,看见石琦站在廊檐底下拿手指抹眼泪。他正想拾起手绢儿递上去,却听见基金会的秘书长说话了:“真是难得难得!石小姐,难得有机会碰见你。”他们亲切地寒暄一阵之后,石琦又恢复了先前忧戚的神色,低声说道:“人家辛辛苦苦又访问、又录音,搞了三个多月,结果全泡汤了。”秘书长拍抚着石琦的肩膀,想了半天,忽然眉头一展:“有了,待会儿我把将军的公子给你引见引见,也许还有救。”将军这一下急了:“那小子知道个屁!”“我知道他。”石琦掠一下额前的刘海,微笑着说:“他是社会学的名教授!”“放屁!”将军气得从台阶上跳下来,翻倒了好几个花圈。

从葬礼回来之后,将军就病了。每天昏睡十几二十个钟头。老管家守候在床边,求老天爷让将军说几句梦话,也好明白他究竟胡思乱想些什么。可是将军凭仗着数十年如一日的坚毅果决的精神,连梦话也不肯说。直到一个月之后的一天清早,满园的七里香味沿着青石路浩浩荡荡穿过回廊,开赴卧房的时候,将军才精神起来。他下床走向窗边,对列队恭迎的花香不住地点头,然后冲老管家说了一句话:“开春了。”老管家一楞,顿时喜泪盈眶,道:“您,您总算醒啦!”将军却觉得莫名其妙,以为对方老糊涂了。他恢复沉默,瞪视着老管家,气他竟然不记得这些日子以来主仆俩在江南打保卫战的艰苦患难。

将军之所以要带着老管家重返古战场,无疑也是由于葬礼上受到刺激的缘故。他坚持让老管家作了见证:证明维扬没有资格续他的回忆录;在他最辉煌的那些岁月里——“维扬这臭小子还不知道在哪里当孤魂野鬼,没处投胎呢!”多年以来,每当父子俩发生摩擦冲突的时候,将军都会意气风发地这么说;可是话一出口,就会有另一种更大、更强的恐惧浮现——将军真的怀疑这个在战后出生的老来子,曾经是某个无名火线上冤死的孤魂野鬼,或者是所有冤孽的总合和菁华。在这种恐惧的催迫之下,他不得不向老管家重新翻修他对历史的解释,编织一些新的记忆,涂改一些老的记忆,以抗拒冥冥中可能已经加诸他身上的报应。

于是,当主仆二人来到民国二十一年一月二十日的上海,看着五十名“日本青年保卫社”社员烧毁一家毛巾工厂、烧死两名中国工人的时候,将军便忙不迭地告诉老管家:“其实我那时候儿根本不在上海。打保卫战以后我才来的。”可是他无法说明:既然眼前这场夜火处于一个他从未经历的时空,他又怎么能带老管家“回来”?“将军!您以前说过:鬼子烧工厂是为了向您报复啊!您不是先活活打死一个日本臭和尚吗?”将军立刻摇头否认,以免把那臭和尚和独身的维扬扯在一起。他义正辞严地斥道:“胡说!”然而在另一方面,将军已经看见那个年轻、英挺的自己冲进火窟,救出了第三个中国人,却没料到:对方竟然是虹口地面上的中盘鸦片商。火灾事件之后,将军的懊恼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他所救的人在尔后的一段日子里资助了他的非正规军一大笔粮饷,到头来还成为他的岳父。

将军接着悄声向老管家表示:他从来就没喜欢过他岳父那个王八蛋。“可是,那时节——”将军沉吟着、叹息着,没有继续说下去。他希望对方能体谅:在内战外患频仍的年月里,没有什么人、什么事是纯粹的。荣耀与罪恶、功勋与杀孽、权势与爱情、恩与仇、生与死……全可以搅和成一体的稀泥。“这我懂,将军。”老管家说。将军咬紧牙关,以免脸上流露出感激的表情;他使劲儿昂起下巴,坚定地凝视厂房那边冒窜到半空之中的熊熊烈焰。心底却有一股如火烧巨木般摧枯拉朽的声音在喊着:“维扬啊!你这个小孽障就从来没懂过!你懂得个屁!”

维扬再度回到淡泊园时正当清明节。将军一身仍旧是寿宴上穿的那套黑缎面夹袄和蓝绸袍子,坐在落地窗前,拿望远镜眺望梅雨中蠢蠢欲动的山势。维扬拍打着风衣上晶莹的雨珠走来,按住摇椅靠背,绕身到前头,弯腰端详了老人一阵,将军偏了偏头,嫌他遮住光。维扬则继续俯视着他绞皱的额头、脸颊和干缩的嘴,替他拈掉在下巴上的饭粒和襟前的一丛线球。然后对老管家说:“他精神不太好。”

“嗐!就是啊,从二月里做寿到今天,将军跟掉了魂儿似,怎么也不肯说话。”老管家也近前来,陪维扬一道审视将军。他们同时感觉到:将军根本不知道也不在乎跟前的这两个人。维扬又掸掉将军膝头的一些雨珠,随口和老管家聊两句天气越来越坏,一年比一年多雨之类的话。老管家仿佛也被维扬那种鉴赏骨董艺术品的肃穆神情和纯净洁癖所感染,抬手熨平了将军左耳后方残存的几茎乱发,漫声应道:“是啊!杜鹃花都光结苞子不开花了。”“台北更糟,空气坏得一塌糊涂。”维扬说着,替将军抠掉一颗附在鼻梁旁边的眼屎:“还是山上干净些。”“是啊!”“他现在自己会不会大小便?”“会的会的。您放心。将军吃喝拉撒都好。”“那好,”维扬伸手想去拉称将军夹袄的绉折,发现老管家已经抢先做了,便松口气说,“那好——唉!还是山上干净些。”“是啊,”老管家为将军卷了卷袖口,忽然发觉衬里的白袖筒已经脏了一圈,便赶紧再翻回原状,一面说,“我在后园里种了一畦菜,没有农药的,您回去的时候带一点。”维扬点点头,顺手理了理将军的衣领,轻推一下摇椅,说:“好的。我先到妈坟上看看去,回头再和你四处逛逛。”他们一左一右离开窗前,走了几步,维扬有些未尽心意而不安的感觉,回头望一眼兀自在摇椅上俯仰的将军说:“他精神不太好。”“嗐!就是啊,从做寿那天起,人就不说话了。”

将军从望远镜筒里盯住维扬灰色的风衣渐行渐远。维扬走得很慢、很小心。满地烂湿的草叶和飞溅的泥浆居然没有弄脏他笔挺的米色法兰绒裤角。将军自己倒不顾忌这些,他一辈子高视阔步,扑面的风雨和陷脚的泥泞总是让他感到爽快。这时他已然穿透望远镜筒,越出焦距之外,稳稳地在山头站定,等着他的儿子。

“快啊!”将军脱下白手套,捏紧拳头朝半山腰里的维扬吼了一声。他有些不耐烦,担心维扬来不及看见他们第二十军团重创日本“北支那方面军”的好戏。将军皱紧眉头瞥一眼西北角烟雾弥漫的黄土平原——那边隐约传来一阵又一阵的炮击;当炮弹打着哨掠去将军的帽子的时候,维扬才爬到崖子口。将军一把把他提起来,按倒在新绿的草丛里,紧接着塞了支望远镜过去:“看见没有,那就是‘北支那方面军’第十师团的濑谷支队,他们已经掉进咱们口袋儿里来了。”维扬一面点头,一面拍打着沾附在衣袋上的芒草尖。“再看那边,正面。我们从开封、徐州开来的战车队和重炮马上就要到了。看着罢!明儿一早,咱们给它来个瓮中捉鳖,叫他们一个也活不了!”“我还要赶去上坟,爸!”维扬掳袖子瞄一眼精工表,低声说道:“这里什么时候可以结束?”将军深深地望了望对方,捺住性子,继续说:“再过几天,日本第五师团的坂本支队也来了四个大队,是从那个方向——看见没有?东北方——从那儿来的。哼!一样来得去不得!”“爸!到底还要打多久——”“多久?”将军猛地跳起身子:“八年!光这场仗你老子就打了八年!还不止咧!告诉你,老子打了一辈子!”“我真的赶时间,爸!”维扬抬起手背轻轻拭去额头的汗水,哀求着说:“我得上坟去了。”“上你妈的个坟!”将军骂道。“是。”维扬扶了扶银丝框眼镜,平静地说:“是上妈的坟。”将军一发怒不可遏,把手套掼在地上,举起靴底狠狠跺两跺,叫道:“你给我回来!老子毙了你。——这是中国的历史你知道不知道?”“那是您的历史,爸。”维扬小心翼翼地循着来时的脚印退下崖子,语气仍旧十分恭敬:“而且都过去了,爸。”将军气得眼眶都要暴裂了,他跳两跳,一颗低飞的流弹不偏不倚擦中他的顶门,掀去一块头皮。从此将军的头顶上方秃掉一片,终身没再长过一根毛发。这一年将军三十七岁,他一辈子不会忘记这个叫台儿庄的地方。

台儿庄以后无数个日子里,将军养成了一些非常奇特的习惯。没事他就会试探性地摩擦几下秃掉的头皮,看看有没有复活的发芽儿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冒生出来。背着人的时候,将军往往会面对一方小镜子,用指甲尖挤弄头皮,以测知底下的发根是否真的死了。年岁一久,期待秃发再生的意思淡了,但是潜藏着的那种试探的意图却没有死。他总是在焦虑、困窘、愤怒或疑惧的时刻,伸手上头,让掌心在秃顶上空不到一毫米的地方按两下,有如一位刚烫好新发型的妇人试验发质弹性的模样。然后,他会用半长不短的指甲在头皮上往复搔抓,直抓得红光满面。

将军第一次抓破头皮是维扬进大学那年夏天。他简直气坏了,不敢想象自己的儿子竟然要念“社会学系”。在他看来,社会学就等于社会主义,社会主义就等于左派,左派就是共产党。“你不能打仗,那是你的造化。你要念文学校,也随你的便。”将军越说越快,声调也越高:“可是要念共产党的玩意儿,没门儿——给我立正站好!”维扬低下头,脸颊和下巴颏上的青筋抽搐着。将军来回踱方步,踹翻了一个茶几,吓得将军夫人在一旁打抖,连茶碗的碎片也不敢拾。将军一径喷着唾沫道:“你要读书,不读读历史啊?你老子打共产党打了一辈子——”“那是您的历史,爸!”维扬沉声打了个岔:“而且都过去了。”说完便掉头步出门去。将军终于抓搔出一头血爪印,大骂将军夫人无能:“搞得家里一点纪律也没有!”

维扬趁天黑前从坟上回到淡泊园。将军也辗转由四十六年前的台儿庄和二十年前的官邸等大小战场上独自归来。父子俩都略略显出疲惫之态,隔着张饭桌轮流打呵欠。维扬照例报告一些教学和研究工作的近况,随时不忘抬手看看腕表或者整理一下原来已经整洁完美的西装、领带。将军总会在对方话语稍作停顿的时刻适切地点点头,并趁机喝口温汤、夹点菜什么的。咀嚼和吞咽的动作丝毫不影响他心里对儿子的谈话:“不管怎么着,不准你答应基金会那帮子人替我写什么录不录的!又立碑、又立传,像什么话?我又不是个死人。再一说,现在是个什么年月?屁大的事儿还没做了呢,先论起功、行起赏来咧?呿!小人当道。再一说,连你老子都不配写什么录不录的,你小子能懂什么?别让人捧嗒捧嗒地忘了自己吃几两米。教授?教授能大过司令官去么?”“我夜间部那边还有两堂课,爸,我得走了。”维扬推桌起立,接过老管家早就准备好的一大包空心菜,顺势礼貌地跟他握手:“过两天我再来,您多费心了。”“这些菜都是我亲手种的,一点农药都没有,吃着好吃再来拿去,还有一大园子呢。”“还是山上干净些。台北空气坏得一塌糊涂。”维扬又转脸瞥了瞥将军,说:“他现在会不会自己大小便?”“会的会的。”老管家像个介绍人似的朝将军摊伸手掌,说:“将军吃喝拉撒都好。”“您留步。”“您慢走。”他们在寒暄的时候并没有听见将军的话——他兜回头仍然在数落基金会的不是:“像什么话?我又不是个死人!”

将军这天晚上睡得很不安稳,半夜雨停的过程都听得一清二楚。好容易捱到天蒙蒙亮,他便决心到自己的坟上逛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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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re]节选自《将军碑》(出自《四喜忧国》,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理想国公司将于2010年10月出版)[/p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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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大春

张大春

190篇文章 7年前更新

当代最优秀的华语小说家,1957年生,山东济南人。好故事、会说书、擅书法、爱赋诗。台湾辅仁大学中国文学硕士,曾任教于辅仁大学、文化大学。现任辅大中文系讲师、News98 电台主持人。曾获联合报小说奖、时报文学奖、吴三连文艺奖等。著有《鸡翎图》、《公寓导游》、《四喜忧国》、《大说谎家》、《张大春的文学意见》、《欢喜贼》、《化身博士》、《异言不合》、《少年大头春的生活周记》、《我妹妹》、《没人写信给上校》、《撒谎的信徒》、《野孩子》、《寻人启事》、《小说稗类》(卷一)(卷二)、《城邦暴力团》(1~4)、《聆听父亲》、《认得几个字》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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